作者简介：

伤水：原名苏明泉，诗人，年8月生于浙江玉环岛，少年开始诗歌、散文、文学评论创作。曾用笔名阿黎、卡斯。出版有诗集《将水击伤》《洄》等。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5年诗选》《中国新诗选》以及各种诗歌年度选本等。曾经从事过教育、外贸、工业、文化等多种职业，为职业经理人多年。

我想谈谈伤水，前面写了一个版本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就把它推翻了。我觉的给伤水写评论类的文字轻易下结论觉的太草率。关于他的分行文体已有诸多名家评论过，基本上都给出了归纳的总体印象。最主要的是人们对他的“诗”做过很多的解读。评论家刘翔说：“他的诗用大海为总体意象，赋予大海以文化与哲学的含义，所以在气度上与盆地诗人就不太一样，它在文化诗与反文化诗（‘非非’）之间。”前些日读了伤水的部分作品，的确在他的作品中有许多与“海或水”相关的营造主体。据说“将水击伤”就是伤水这个名字的由来。单就伤水这个名字就让人觉得是个有故事的人。关于这些就不在这里多加赘述！有兴趣者可以百度。

就从伤水的诗面上，我说说我的看法。伤水对于诗歌艺术的脉络研究的非常透彻，对近代诗歌艺术和后现代的各种流派也研究的很通透。从80年代开始创作至今，已经尝试过多种载体的诗歌研究及尝试。并且仍在不断变换和实验诗歌的语言。这也是从我接触伤水至今，认为他是一个把诗歌真正提高到艺术高度的人。他的诗基本用口语写作也表达的深入浅出，我就用“赤裸的朴素”来形容他。因为我还没有想到更合适的词！它不但赤裸还揭示了一种人性深处“痛并诙谐”的趣味。这种痛当然不是身体受伤所损坏的直接痛楚，而是来自命运之伤！就如他诗中写的“有人恭敬地对我称呼泉总，就没有一副忧郁的声音对我说起伤水”。而这更像海德格尔说的“向死而生的”，一种把自己处于无限接近自戕，却又深切体会着生命过程的人。

可见他的内心从德性的要求上更多的是怀着对生命本质的悲悯，只是这种情怀更多地表现在自我的省视上。这与当代诸多诗人不同，他对这个流转的世界中的认知。我所会意的，人只能享受短暂的那些终将丧失之物。这样一来，生命的一种寄居的漂泊感在他的诗中读者就不会幻想什么虚假的快乐，只会从中体味到真实生活中产生的苦感。因为人生的痛苦是经常的，真实的，而快乐则是稀罕的，虚空的。因此在他的诗中语言直率抒发的痛感，成了他的创作具有叙述性的锋利效果。

从他14-18年这几年的诗歌创作活动中，他写了许多作品。记得一次诗会上我跟他同住在一个房间里。他喜欢半夜写作，而且信手拈来，基本保持着这种频率。我觉的伤水对待诗歌的态度就像对待生命本身一样认真。他像感知图景一样感知着“日常生活中唤起的系列想象的构想过程，及各种境遇，欢乐的、痛苦的、忧郁的、激情的、振荡着心灵的底层。”并不断尝试着自我突破。不过他这系列通过心境活动变化的过程中写出一些看似暴力的语境，让自己沉浸进去，使自已与它相同一。这本身也是指向一个目标，不断地尝试和探索活动的旨意。因而，意识被编织在整个心理过程之中，把日常生活中的每一种体验都贮存在记录材料中；因而强盛的创造力扩展了他诗歌的容量，又驱使他超越已知现实的范围具有超验的特点。

其次，他的诗歌特点本身具有一种语言的穿透力；结构上骨骼清晰，具有强烈的表现主义倾向。这让我想起年在法国盛行一时的一个现代绘画流派《野兽派》的理论和纲领，“以直率、粗放的笔法，创造强烈的画面效果，充分显示出追求情感表达的个性特质极为勇猛”。

而我觉的伤水的内心深处又极其慈悲！他把诗写的血淋淋的伤痛，一边自我切割，又自我缝补；一种撕裂的呐喊，跟蒙克的画相似。从生活的共生性上来讲，实际上许多人只是盲目地生活着，并不企求去突破自己生活的晦暗面。但他却体验着，不断反思着自身的生活。一边忙着企业，一边兼顾诗歌创作，写作成了他日常生活必须的部分。就伤水的诗来说，在透视自己的内心情感以及自身的生活的规律本身。决不是表明他的体验程度的深浅，也决不是表明他的内在价值的深浅，而是内在精神层面的一个自我发泄的出口。当然如果缺乏内在感受、缺乏内在精神的人，是不可能具有这种能力。哪怕很多人都会写出华美的诗句，会精巧地摹写现实。但真正的诗人之所以能把一件具体的事件提高到真正富有意味的高度，就在于他能从自己的内在精神出发，去透视具体的生活事件的意义。我认为伤水是个非常具有思想性和开拓性强劲的诗人。

也正因他这种洞察生命的能力，使他同时对人生的愿望及对未来的梦想又陷入了一种虚空的感伤。因人的生存是十分特殊的，它既无法摆脱有限，又没有离却无限，既处于经验现实之中，又居于理想境界之上；人的精神活动既受生活现实关联的强制，又受一种尚未存在的东西的境地的支配。从这一点上推导伤水的诗主观性情感色彩浓重，必然是从生活感性个体的内在感受出发，体验也就从自己的命运和遭遇的处境来感受着生活，并力图去把握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前些日又读了伤水的部分短诗之后略有点点见解，我觉得他的诗有两点透辟之处。一是体验语言的内在性，二是历史的戏谑性。当然从语言的内在性来说“诗人必须依赖语言的构造，它更是一种创造语言的活动。因此，他的语言构造具有柔韧性及弹性的张力。当然语言是包孕着想象的要素的，想象本身就是一种变形，以及支配着心境中各种映象的全部生活的变形能力。所以在伤水的诗中变形的造境是植根于语言学上异变的体验之中。反过来讲，体验又植根于想像之中，并且在各种生活相关联的制约中表达出来，形成了他的诗又具有后现代的特征比较明显，也使他的诗具有口语化又表现的很个性想像的产物。

至于历史的戏谑性，我个人认为伤水的思维结构是刚劲犀利的，宽泛的，洞悉了许多骗人的历史形式法则及其生命价值的说法。从他的许多诗中如《我要用它杀死一个人》《出租伤水》等等都怀着无比忧郁地享受着生命的戏谑，也毫无恐惧地接受生命赠予；既不怜惜也不舍弃，既不像彻底悲观主义者因恐惧便认为没有价值就停止生命的存在了；可是他，却由于深知生命的虚无，却还在为虚无创造些有意思的事。因而他在《忧郁症颂》里说：

是的，是的，

我是未亡的亡灵

察看世间的纵横捭阖、人间的细微末节

此刻。我坐等天亮，就忧郁天还能否亮

并忧郁我能否继续忧郁

有忧郁陪伴，我不再孤身

多么快乐的忧伤，多么绝望的希望

这就为什么我说伤水是一个勇敢地挑战自我的战士。他不断地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不断地面直黑暗仍处黑暗而不惊，不断循环往复地体验着它。即便生活本身遭遇什么，他仍坚挺地面对、诞生、死亡、家史、情历、得势、失意等等并含自嘲与暗讽，而这些要素也构成伤水长期创作不衰的原因。他把感性个体的自我对认知的追求与生活世界及其命运的遭遇中所发生的许多具体的事件结为一体。形成他的诗具有流动、空隙、超验、戏谑性、冷幽默等等语言放逐的意象实践。由意象开启的视野，在意象之间形成扣连的瞬间闪现效果，以及意象打断逻辑思维的效果。尽管伤水的诗作中，仍有许多意象从一而终地把读者引向现实的一面，但他翻滚的动态与现实的辩证关系仍朝向更深广的超意识层面。

由于当代诗歌受到各种观念的冲击，许多诗人的观念中都伴随着陌生化的品味追求。近代以来各种流派众多，也有严格地按照归纳法、数学概念以及自然法则来规定人的思想和观念的理性流派；也有开始占统治地位的口语先锋以及超现实、意识流等等。我觉的伤水近几年是在力图摆脱这种理性的控制，并渴望能通过一种新的、率真的感受来构建自己的诗歌面貌。所以他的诗歌成了一种独立的混和体系，既不像海子、顾城、北岛等追求意像优美的语境，也不像王自亮、西川、于坚等追求丰富与宽广，而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自己的野性系统。

在中国诗坛上伤水是一位前沿的先锋诗人，也是北回归线”等诗歌团体的主要成员。但他与众不同的特质把诗歌创作美学带向汉语诗坛另一个独特的高地。和雅克·德希达有些相似地方。尽管印象中伤水的诗给人的感受无比沉重，这毋宁说是反映众多人生活沉沦于晦暗的不透明之中的想象与人生之谜。通过他本体的诗化带来了透明之光，使晦暗的本体呈现出某种意义，使无意义到意义的转化成为可能。这种属人的感觉只能通过感性个体作为中介，弄清世界最根本的现实把最强的生命价值的东西塑造出来。

最后我想说的是伤水的诗在与生命关联之中，而又超越出这一关联；他凭借意念创构出一个意义的世界。因此，他的诗绝不是一种凭空的幻想，而是沟通过去与未来的中介。正是他的这种探索的精神才使诗歌依靠自己的翅膀避开了一切凡俗的形象，建立起前卫的理念及相应的法则。

每天醒来都是自杀未遂

突然病就绑架了我

我的锅碗瓢盆和妻女家室。乃至我的想法。

我的未造之物。

可是，即使满足所有条件

也将把我大卸八块！

事实是我和病相依为命

必须善待又必须虐待。分裂即是我的人格。

外表歌舞升平，体内生死绞杀

一场毫无准备的战争。突袭。闪电战。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国家

瘸腿的罗斯福猛地站了起来

谁都没有自己给自己签署过契约

斯大林格勒或莫斯科，都筑在我内心

而我没有盟军，只有号命令

仓促应战，赤膊上阵，不得后退

尽管没人活到胜利那一刻

我醒来一次就庆幸一次：亲爱的，早安

.10.25

自燃

“我已经厌倦了我这老腐的肉体

所以，我将要把它烧掉”*

可能遗下我躯体上的关节

曾经，保证了我屈膝、退避和爆发

或是自我怜悯

我看过太多的焚烧，感情难抵一缕

烟

没有什么具备质和重

所有的存在就为了丧失

火将被火烧光，水

最易被水流走

可笑的修辞啊，本原早已经腐烂

我牢记所有的助燃方法

死灰复燃，无非把尸体再焚烧一遍

.8.2

*系吕贵品诗句

我要用它杀死一个人

这样的钟点，黑暗

把什么都罩住了

但我必须去杀一个人，以把自己

拯救出来

武器已经丧失，拳头都握不拢

我看见了月牙儿

那么亲切，亲切得仇恨一样

我要用它杀死一个人

我死命地捅了进去，自己

倒了下来

.4.30

当他抵达另一个世界

当他抵达另一个世界

空椅子迎候他，恰如我刚站起

我给他开门，让座，上茶

和我一样，他点支玉溪烟

简单地告诉我一些人间的消息

共和依在

一些海水变成了陆地

他说来不及探听爱情破产的成因

该做的事还没理清头绪

我回答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任何关键都不是关键

我想转述这里没有规矩的规矩

他摆摆手说

你明白我也就明白

他终于放松下来

仿佛瞬间通晓了人间的生活哲学

只张口不出声音

只坐下不接触座位

做出喝的姿势，不惊动杯里的水

，4，6

收到地狱来信

肯定是摸黑涂鸦

叠写多处，字迹混杂，好像一场失败的暴动

我只能从遍野横尸中猜测首领的去处

又如在黑暗中

默读一份布局混乱的星空

那闪烁其辞，那欲言又止

但挣扎的笔迹、抗争的线条，划写得很像是

人间情景

莫非是求救信息

若是，我尚未准备：行装散落各地，总该收齐

总该带上两件武器

一册行云流水的分行

一支生锈的真理：正在赶制，日夜不息

.10.7

忧郁症颂

我背囊里缠绕的道路，我的短裤我的药

夹在黎明和黄昏之间

我已经薄扁如一支书签

当我打开电脑就是打开忧郁

当油烧滚，蔬菜入锅，那嗤啦啦的忧郁

抽水马桶冲水时轰隆而下的忧郁

我的忧郁切割大理石，凄凄地尖叫

那些花儿为了忧郁而开，为了欢乐而谢

此刻。为快活而熄灭的灯，忧郁地亮了

马蹄的忧郁，我当然哒哒地明白

我把一生的快乐都忧郁过了

我放下手机，忽然怀疑通话的是否你

我忧郁钞票能否购买，牙齿是否长在口腔

忧郁雾霾，忧郁转基因，忧郁苏丹红及三氯氰胺

这世上有太多事物让我忧郁了

我已经忧郁不过来

而腐败还腐败得可以

做个荷尔德林的流浪者，拥有

波德莱尔那巴黎的忧郁

是的，是的，我是未亡的亡灵

察看世间的纵横捭阖、人间的细微末节

此刻。我坐等天亮，就忧郁天还能否亮

并忧郁我能否继续忧郁

有忧郁陪伴，我不再孤身

多么快乐的忧伤，多么绝望的希望

.10.21

失忆症颂

我不明白我何以值得你对我如此亲切

彷佛你一定要把我从镜中拉出来

我在内部动用了所有工具

也无法打破隔绝的玻璃

有人急切喊我爸爸，有人悠长地喊我兄弟

也有人恭敬地对我称呼泉总

就没有一副忧郁的声音对我说起伤水

对负伤的水说起一次游走的尾鳍

一场暮雨下到氤氲的山谷

烟雾中，我会隐约记起什么

锁没有找到钥匙，袖管没有找到手臂

黑夜到底有多深，路口红灯又有多凄艳

我路过马孔多镇，又途经无数

说不出名的长亭短亭

厮杀并未远去，刀光剑影时隐时现

对不起，亲人们，或许我有爱人、有儿女、

有干大事的小企业、有看了就忘的书籍

但现在我只想记起自己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刚刚诞生，世界刚刚开启

.10.21

我听到了影子撞墙的声音

（之一）

每每从内心的硝烟中撤退

提着肉躯无处安放

光亮以路灯、萤光、烛火各种形式

到处设卡，既围追又堵截

影子猛地从我身体里冲出，一头撞墙

扑地激起一片浪花——

住在光亮的囚牢，影子终于越狱

影子终于使我的身体成为一座废墟

（之二）

无论我怎么动心

心，仍旧在身体里

我有一小段航海经历

任凭你海阔天空，身体仍在船只内

即使我无数次飞行

也只能从舷窗瞅瞅身旁的白云

只有影子，晚上我发现，只有我的

影子，它脱身而出——

怦地撞死在墙上。我赞叹它的决绝

它挣脱的力量！以及来不及流血的牺牲

（之三）

你听不到，只有内心晦暗的人

才能听见影子撞墙

我有敞亮的时刻，浑身透明

那是内心——随影而逝

生活在别处，爱情在天上，仇恨在地底

我在人间行走，拖着光明制造的沉重暗影

不，影子引导我

行走在不归路上

把我入殓，附带我的声音和病

把我的影子留下——

它是我唯一的遗产

是尊严是抵抗，撞墙的声音是灰烬的呐喊

.10.28

壮士断腕

总要回避一些语词，比如“壮士断腕”

这该多痛啊！我已经

经历或正在经历。但我回避说出

用什么断得腕，怎样断的臂

其实我不记得壮士断腕的来历

隐约知道“立雪断臂“

一个叫达摩，一个叫神光

.8.1

茅德·冈

“疯狂的爱尔兰将你刺伤成诗”

奥登悼念叶芝的诗句更合适给你

刺：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

伤：巴黎那个政客和被枪毙的爱尔兰少校

诗：“我拒绝了叶芝，将他还给了世界”

我可以通过叶芝初见你——

伫立窗畔，身旁一团苹果花

它失色于——你这洒满了阳光的花瓣

细小的汗毛，在光芒里柔和

我因此喜欢轮廓，钟情阳光的剪影

有钢水浇铸的苹果花吗

触不可及的月，不可触及的电

朝圣者的灵魂没有皱纹，只有传诵的双唇

将爱的诗篇吟出苹果香。你芬芳地睡去

没有第二个人，从你身上醒来

.1.20

莎乐美

拥有一片锦绣河山，不如怀抱一晚莎乐美

——没有花朵吐出智慧的蕊，正如

没有灵魂敛成花蕾。那娇艳的风暴，高贵的朝霞

只有莎乐美，不是锦簇中一朵，是花园一座

让上帝也死去的尼采，灵魂被“一瞬间”征服

让宣称“我是自己的立法者和国王”的里尔克

连夜情诗“没有嘴，也要祈求你”

你只挑选天才，作为心灵的舞伴

——我，显然不够格

纵使万里江山能换一晚你，我仍没有一亩三分地

查拉图斯特拉是你没有名分的儿子，我如是说

而断奶以后的里尔克才成了里尔克

环顾现世，没有承接一瓣，你在上苍过得好吗？

“不追随生活的典范，我只为我自己而生活。

没有规则不可逾越，只有美妙感受，不可言传”

.1.20

盖瑞·施耐德

你肯定没有垮掉

你说，艾伦是一枚炸弹

炸掉了目标，自己也炸没了

物我两忘？也物我两亡

你向天空看去，仿佛在找艾伦

又像在找一道烟，野兔或鹿的痕迹

艾伦死前一天还和我通话

你自言自语，声音隐入波浪的褶皱

鱼抬起嘴巴，巴巴地看你的苍发

我们睡在盐上

月色赊账给了深藏的狩猎屋

松冠上有蓝色的薄霜

或许在龟岛，在京都禅院，在奇奇迪斯

每一根松木都可以做你的屋檩

门槛是可以省略的

郊狼在嗥叫，狐狸的粪便匀称干燥

把斧子和草耙拿回了屋里

食物在夕阳上炖着

你单膝跪在甲板，我忽然记起

你是未曾退役的水手

你在水上给我唱起水，一首印第安人歌谣：

水呀水呀，水呀水呀

.10.19

（施耐德说的艾伦即艾伦·金斯堡）

异乡

像聋子又被挖去眼睛，那么，故乡就是异乡

邮票般大小的奥克斯福。马贡多。米格尔大街。家门口就有那么多水

我潜回那只玉环柚。蛋黄色果皮，掰开酸涩气雾

远方，乞力马扎罗，雪像新生儿降下

前苏联不是俄罗斯

而加勒比海可以是爱琴海

.1.16

出租伤水

六回在成都从事租赁业

按时计价，雇主租他陪聊送花

这给我启发。待我可以交付

成本，我也出租自己

租我去吵架，把死的骂回活的

人间的风光不再，租我陪伴旅游

我就是残废的风景

租我去谈判，我能签下任何合约

然后双方无法履行

租我为未来哭丧，老男人的泪水

让活人感动得直想死去

当你不知道真相，租我吧

我可以对你细说被遮蔽的从前

一个失忆症者能记住的

不会是假象。我最希望那些

离群索居者来租我

无需言说，我的孤独足以宽慰

问题是，那些自闭者那些畸零人

如何能看到我这不发布的广告？

别租我陪伴运动，比如跑步

我的路比腿短

也别租我谈情说爱

五十岁的老男人可是情场老手

所有传来的球都能射进门

当然，时不时地乌龙

更别租我谈论梦想，未开口即臭气

出租伤水，尚算靠谱

而雇主，往往正在把自己出租

.7.15杭州

无根之舌

读，随着写而结束

而疑问不会因为答案而消失

只有美让我没落，只有美人让我无言

拆解了合约，依旧有交易

没有战争，国土照样沦丧

你从未知处前来，却未曾抵达先知

假如灵魂可以不朽

人就无需——

你喊了一声，上行我未写出的两字缩了回去

我从地面陷下

实际上你只张了张口

我质疑舌头的必要，就如质疑语言的意义

面对美，却从不质疑爱的来由

.1.11

一只鸟废除了千山万水

雪就要飞遍全身

像血，我割开任何地方都有鲜红流出

另一种飞行是鸟，在被替代之前

它飞出了千山万水

看过、临幸过，在重要处叫唤过

仿佛刻下一个标志

我就站在所有转折的地方

等待一声鸟鸣，从体内点一盏灯

被纸拥抱的字

挣脱了纸

那在潦草的天空

拼凑成的句子，我不曾写出

一切都那么随意，我躺下一身疼痛

我的五脏六腑充满含义

越过作废的千山万水

我飞临哪里，哪里就有刷新的天地

.1.10

一幅鱼骨演绎我余生

我钦佩比我熟悉大海的人

那游向深处的鱼，和鱼族藏身的藻类

现在，我钟爱一幅白色鱼骨

耗尽了大海无数波涛，孤寂地于人世

分化。谁能追溯消散的钟声

有铜就能铸钟，有钟就能发出铜音

同样，失去的鱼肉、消逝的游动

不作挽留，也不去

守候。白骨同样鼓动千里波涛

大海给了我朴素的道理：

简单的复杂。深奥的结局总是浅显。

没有内容的鱼骨，依然

生动。网住了鱼，漏掉了水

而鱼骨是游动的再次开始

海洋的再次开始

包含着忧伤的坚定、沉湎和

唤醒。面对鱼骨，就是面对灵魂

有头有尾、有节有刺

不是发现而是指出，一根手指伸向海洋

那么深，一幅鱼骨演绎着我余生

.3.27

多余的水

只有海，只有海

既在人间又在世事之外——

被堤岸隔断，涛声

又直接拍打我胸壁。而那

形成涛声的波浪

——多出来的水

在海面拨过来又打回还

水被踢来踢去

自以为寻找到归宿

却始终未被救赎

——就是我

就是世间的多余

拼命付出

也无法被收取

不被情所伤也被恨所害

我是畸零人的畸零部分，我

看清了自己

——正被大海抛弃

又无法回到水里

.5.31

墓碑

我将一直往荒凉而去

心却鸟一样，衔枝筑巢，那颗繁华的芒果树

它在南方院子里

呆得很孤独

它有多高，我眼才能看多高

它的直径是我曾经的野心

我更长久地低头，盯着它的基础

草坪和不经意的落叶

偶有鹅卵形的芒果，鸥蛋一样发光

有时我离飞翔很近，现在也才七个小时

斑驳的树身，不知谁，也不知用什么

起草好了我的墓志铭

总有人读懂的，我摩挲着它安慰自己

无论我如何颠簸，总会落土为安

树根、蚯蚓、蛹，等着吧

我去去就来

.3.16

遗言

没有了气力

那就慢慢走，看着自己的鞋

脚尖前面影影绰绰

只有迈过的地方，开始鲜明

未知只能激励

尽管许多事一直无法清晰

一个人孤单，就从

身上拉出另外一个

和他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个人的一生既至要又无足挂齿

大闹一场的时机已过

而当时未曾料及

在泥沙快要堵住我嘴巴时

赶紧讲出最后一句：

我本想走回更深的自己

快要触及皮肤了

.5.14

自我包扎

小时候经常拿着砍刀，到山上

伤害竹子和树枝

不流血的伤口引不起怜悯

待下次砍斫时已然愈合

有时劈到自己手背

也摸把沙土止血，或覆上蛛网

尽管疼得咬牙切齿

有几次我摁着伤口在地上直蹦

鲜血啪啪砸在青石上

像一幅抽象画

如今想起这些，我正蹲在一角

做自我包扎

不同的是，怎么也看不到鲜血

怎么也找不到伤口

.5.22杭州

砍树

穿过车流，我在没有树的地方

砍树。

挥动看不见的斧头。

船早改为铁壳了，桌椅大部分

沦为聚合物。树只能成为木头

成为肉体阶级

它引诱斧头

我砍得它木屑飞溅

我捅入它的深处，我看见它圆形

的年轮

它比我年轻艳丽。而我快要

挥不动手臂了

树给我叶和根，屈辱和虚妄

我给它砍斫、劈斩和自戕的快感

无论我把树变为什么

都没有办法取得它扶持的

绿。

我每劈入一次，身体就裂开一缝

树死命地

伐死了我

.7.9玉环

放弃是最有力的抵抗

愤怒的水

猛地烫伤了我的嘴

像被毒蛇

狠狠咬了一口

我照常扬脖而尽

不是我百毒不侵

我早已麻木到底

.7.4

甘遂，出生于福建福安市，现居苏州。当代青年艺术家，著有杂文集，及艺术评论等。

青年诗刊

ID:Poe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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